讀書與考試

我喜歡圓。 (原作者路仁)
所以我喜歡把學生圍繞成一個圈圈，分享生活中的點點滴滴，有的時候在咖啡館，有的時候在研究室裡。
感情在圓形裡搭著視覺和聽覺的翅膀，自在地流動，終於從彼此的眼眶中流出了淚珠，這淚是來自長久乾涸荒廢的心原，在湧出第一滴泉水後，終於將生生不息灌溉乾漠成為草原。
話語咀嚼生活中的酸甜苦辣，像冬夜裡的寒石撞望出一絲絲的火花，火花在人的臉上燃燒為一抹又一抹的微笑。有的時候，輕聲細語如東方初升旭日般的溫柔，有時後，哈哈大笑像正午的烈陽般火熱，將分隔彼此的冰山，徹底地融化了。
這樣乎凡又燦爛的經驗，對很多人來說，是很陌生的，特別是對於來自線形國度的人。
小如，一個骨架纖細的女孩，是我的一個大四學生，我聽她分享線形杜會的點點滴滴，是在她初次拜訪我們的時候。這位青春年華的少女，畫畫、彈鋼琴，甚至還寫點散文，卻覺得很不快樂，就像她所說的：
「在我們那裡，人與人不是圍成一個分享的圈圈，而是拉成一條比較的線。從很小開始，每一個人就必須弄清楚他是在這條線的哪一個位宣，線裡有精確的刻度，記錄他所在的數字，他的人生就倚靠著這個數字殘活了下來。
這個午後，她來到我們的國度，在這個咖啡廳與我們飲一杯下午茶，訝異地發現，人與人並沒有高下之分，老師不一定比學生高，碩士不一定比學士高，每一個人都有同樣的生存價值，都是同樣高度的一個點。
雨從窗外落下，無止無盡，像是要將窗戶掩沒，窗內的我們，熱騰騰的咖啡，一絲絲的原豆香味如晨霧般溢散，自在而放肆，有人低頭想著小如的話，有人微微分神看著窗外的雨絲，而中民則一直很專心傾聽。
中民是一個研究生，他接著小如的話說：
「我也在線形國度裡住了很久的時間，雖然與小如從未謀面，念中學時，遙望著大學的夢想，念大學時，遙望著研究所的夢想，念碩士時，遙望著博士的夢想，我沿著這一條線不斷地往前走，在線的某一點，遙望前方的一點。
小如一步步地走，中民也一步步地走，終於走到了大禹老師的那一點，大禹是我的朋友，一個大學老師，但是在分享的圈圈裡，他也只是一個點。
大禹的聲音，蠻雄渾的，彷若天籟從天而降，在窗戶敲起迸鼓：
「念完博士當上了助理教授，遙望副教授的夢想;當了副教授，遙望教授的夢想。這條路途上，頁的很辛苦，要從事很多對生命毫無價值的研究，才能累積足夠的分數：要放棄對教育的熱情，才能有充分的時間在這條線上奮力地爬。
然後，到達了他所謂的終點，卻發現前方空無一物，不是舊約裡那片讓人脫離悲苦、流著無盡奶與蜜的土地，生活的不滿與困扼依舊：也不囊皇的使者，藏著長生不老仙藥的蓬萊仙島。
像一個登山客辛苦地爬到了山頂，卻發現山頂上不過是一片荒原，才領悟到人生的意義，其實深刻在他登山路途上，在那與人分享、接觸、與困難相遇的體驗上。
而這些深刻的人生旅行體驗，早已在他捨棄教育熱誡，捨棄與學意義研究時，被丟棄在路途上了。

我喜歡看種籽滋長。
像窗沿的花，也是從一顆小種籽發芽，然後吐出葉，開滿了芬芳的花。花擷取養分滋長，而人的一生也需要不斷地吸收知識。
小如說，花擷取養分與人吸收知識，是不能相提來比較的，因為花兒應是開開心心地吸收養分，而人每一次學習的過程，卻是一段痛苦的經歷。
我搖頭說，在他們線形國度裡，吸收知識靠的是排名、分數和獎狀，長久下來，人就會覺得很累，我們圓形國度的成長不是依靠這些工具。
每一個點，都險合著想與其他點分享的渴望，這渴望就是吸收知識的動力，像沙漠的旅人渴望尋求水源，像大海的水手渴望見到陸地，像花的根渴望接觸徒分，道心無深井裡的渴望，已險含著生生不息的力量。
小如依舊困惑地看著我。
我指著隔桌一個仍在嬉戲的小孩說，妳看，這嬰孩從呱呱落地，就開始嚎陶大哭，這哭劈喚醒了母親一雙溫柔的手，將小孩緊緊抱住，感情在兩個點裡自在地流動。母親，開始去翻養兒育女的書，不是因為要考得滿分，而是為了愛她的小孩。
然後，這小孩開始呀呀學語，她的母親不會因為他多背一個單字而給他一分，因為他說錯了一句話而扣他一分，小孩努力快樂的學習不是為了分數的引誘，而是為了與所愛的母親分享生活的點滴。直到我們進了小學，學習才變成一個無比痛苦的事情。
小如點頭說：
「對啊，他們怕我們不肯學英文，於是就從國中開始，將一群小孩拉成一條線，謀錯一題的排在題目全答對的後面，讓錯兩題的排在錯一題的後面，每一個人都在數線裡的一點，遙望著前方一點，終於辛苦地走到最前面一點，進了名大學，但卻發現自己一句英文都說不出口。
直到某一天，到了教會，認識了一群美國來的朋友，我與他們分享生活點點滴滴，我的外國朋友，不曾因為我說對一個單字而對我另眼相待，也不曾因為說錯了一句就嘲笑我，運用語言來分享事情的快樂又回來了，也讓我學會了一口流利的英文。
在一條線裡走了那麼久，最後其正讓她成長的，卻是回到圓裡。因為，英文是什麼呢?英文不過是一種語言，一種謀不同文化的人可以分享、愉悅交流的工具，不是多數台灣人所恐懼的深淵。
其的很讓人膽顫心驚，因為台灣人不思改進中學的英文課程，讓它生動化，卻反其道而行，讓全台灣的小孩，從國小開始競爭，讓有錢的父母與窮困的父母，為了小孩學習英文而競爭。
將來，台灣頁的會產生一群英語流利的國民嗎?還是都會像進了大學後的小如一樣連講句英文都覺得很恐懼呢?或者連中文能力都退步呢?

我喜歡去看山、看水，特別是與一群人同遊。
百人說，獨樂樂不如眾樂樂，因為快樂的感覺若無法說給人聽，也持續不下去，不愉快的感覺若能說出來，很快就忘卻。
儘管書裡或網路裡記載著無數個笑話，但最好笑的笑話，卻是在日常生活裡與同伴發生的，儘管日記或網路裡可以傾訴無數吹的心事，但也只有當有人在你身旁聽你說話的那次，你才其的覺得釋懷。
像銅板，只有兩片相撞時，才會有聲音，而當一群人在大自然的風箱裡分享時，撞望聲才會更迴盪清脆。
你看，童年時候的中民，在一棵大樹旁的石頭上歇息，近處是新綠乍放的水田，前方的遠山霧濛濛叩幾片彩雲錯落山頂，好一幅美麗的景致，一陣微風拂過他的肌膚，剎那他感到一陣舒坦。
他與另一個小朋友在樹下玩著遊戲，年少熱情的火焰正在燃燒，他在原野上奔跑，在開滿了油桐花的山腰，回頭望著一彎的溪水和彩色的木屋，他肌厝、眼簾的幾十億個細胞隨著這些真、善、美的體驗，起了化學變化，全進了潛意識。
他回到了大自然的子宮裡，恣意地成長，這個大自然教育下的小孩，多麼開朗、樂觀、豁達、明亮，他不需要像城裡的人一樣，焦急地到書店裡，尋找那些如何開朗的書。中民跟著他的好朋友們，在溪水裡嬉戲，是多麼開心。偶而，一個小朋友不慎跌倒了，他抓了他一把，剎那，他收到了對方一個感激的微笑，這感激的微笑，其的滲透過了中民的眼簾，進了他的心靈，起了一個美麗的化學作用。
他其的感受到對別人的付出是多麼的快樂，這樣「人生以服務為目的J的道理，不知不覺地在潛意識裡落地生根。
直到中民國小五年級時，父母為了他的前途，於是搬到了市區的小學，這小學落在市區裡車水馬龍的地段，他與大自然的接觸變少了，與同學快樂的嬉戲也變少了，個性變得較憂鬱了。
近朱者赤，近墨者黑，常常體驗大自然，心性就會越來越像大自然母親般的圓融、無所不包，無所不能接納。常常經驗都市叢林，心性就容易浮躁、放不開。

在輔導工作裡，我常常看見很多人的內心，掩藏著想回到圓的渴望。
像水族箱裡的熱帶魚渴望游回絢爛的大海，像館中的馬兒渴望窗外的藍天，像田裡的新苗渴望春雨的到來。
小如，從小就渴望一個可以談心的家，渴望家人在餐桌旁圍成一個圈圈，說說生活裡的點點滴滴，在成長的路途上，她常坐在寂寥的沙發上，對著水族箱發呆，想像著自己是困在裡頭的熱帶魚。
她的父親為了衝公司的業績、爬上更高的職位，常常沒有時間回來吃晚餐，她的母親總是拿著遙控器盯著螢幕上的股票指數看，想像著自己在財富這條線上攀爬，難得才有好心情跟她說話。
那麼，要爬到線上的哪一點，父親才有時間、母親才有心情關心小孩呢?爬到幼小的熱帶魚長成一條成熟嬌豔的熱帶魚，而小孩也長大為一個少女，終於心被一個不懷好意的男孩帶走時，才知道在成長的路上，她有好多辛酸想跟父母親說嗎?
中民，一直渴望一群可以歸屬的朋友。
童年他居住的農村，三合院建築中間的空地，其實是很好分享的地方，然而搬到了都市後，人漸漸退居到一格又一格的房子裡，像一格格的鳥籠。
他走出家門，走過的公園，美麗的藤蔓爬滿架上，四處綻放著花、偶然飛過的一隻鳥，還有跳躍的一雙蝴蝶。
夏天的鳥，在大樹橫寬的公園裡，燃燒似地鼓譟嘶喊，鋪成一幅美麗的畫，但是牠們恐怕很難懂得，在寂寥的籠裡中民內心無聲的悲哀，因為，再美麗的風景，如果沒有人可以同看，又有什麼快樂呢?
文明不斷地沿著線往前走，分享的空間卻漸漸變少，人際越來越疏離，那麼杜會進步是什麼意義呢?沒有快樂的社會是一個進步的杜會嗎?
大禹一直渴望一個志同道合的團體。然而，同事間談的常是論文的篇數及何時升等，就像商人談的常是公司獲利金額，政治人物談論何時升官一樣。
直到，他去從事一個簡單的義工，在單純的付出裡，與另一個人結合為一個圓圈，情感在雙方間自在地流動，沒有金錢、官位的誘惑，只有其愛的流動，終於回到圓形的家。在圓裡，他重新咀嚼教育和研究所帶給人的豐富意義。

有的圓，不是真實的圓。
有一些公家機關，工作很悠閒，沒有線形杜會的壓力，可以每天圍在一起聊天分享，但分享的話題永遠是八卦，這樣的圓，久了，每一個人都會覺得空虛，覺得生命沒有意義，因為圓心裡沒有生命熱誠付出的火花。
虛擬世界的圓，只是一群四散於地的點。
虛擬世界裡的人們，掙脫線形世界的殘酷壓力後，分享的力量綻放了出來，在BBs的世界裡，只要有人提問題，就會有人會回答，不需要任何獎勵制度，像小孩問問題，母親自然會回答，因為與人分享，本來就是身為人的根本慾望。
然而，視覺、觸覺、聽覺的其實流動，卻被冰冷的螢幕隔離，感情永遠無法著根，虛擬的體驗，終究無法欺騙過其實的細胞，螢幕前的每一個人，終究無法與別人結合為一個圓，而時光就在渴望與失望中流逝，終於形成了沈溺。
像是再名貴的CD，也永遠無法取代其寅的現場音樂會，再精彩的電視轉播，也取代不了現場的球賽，再精闢的演講，也取代不了造勢的活動，再美的電影，也取代不了現場的舞台劇，因為這些臨場的體驗裡，有其正感情的流動。
所以，親愛的朋友，你在電腦螢幕前看很久了嗎?暫時關掉電腦，到客廳來與家人或朋友說說話吧。
親愛的朋友，你在客廳盯著電視很久，與家人很久都沒有說話了嗎?暫時關上電視，到餐桌來與家人或朋友圍成一個圈圈，一起談談看完這篇文章的心情吧!
讓感情的流動，從這個圓開始，在心弦觸動的時候，大家一起往圓心看，仔細的看，看見圓圈裡有人一生中最寶貴的東西。
那不是很多人乎時所關注的獎狀、獎盃、分數、官位、名聲、金錢、股票漲跌指數這些虛擬的符號，那是人與人間真實存在的愛。